精神障碍的隐秘联系

精神障碍会破坏人类心智的核心功能，从知觉、认知到情绪和动机。这类疾病远比我们想象得更常见——统计显示，大约一半的人一生中会经历至少一种精神障碍，而许多人不仅患有一种，还会同时符合多种精神障碍的诊断标准。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些看似不同的精神障碍之间，其实存在某种深层的联系？

目前，精神科医生主要依据症状来区分这些疾病。但这些外在表现并不一定反映了脑的内部真正发生了什么，潜在的病理生理机制仍在很大程度上不清楚，因此也给诊断带来了许多困扰：不同疾病之间的边界常常模糊不清，许多患者也会发现自己被贴上多个诊断标签。

不过，近年来快速发展的精神病学基因组学正在改变这一现状。大规模基因组研究已经发现数百个与精神障碍有关的基因位点，而且其中许多在多种精神障碍之间呈现多效 （即共享）关联。

现在，在一项新发表于《自然》杂志上的研究中，一个国际研究团队将目光聚焦在14种常见精神障碍上，试图回答一个关键问题：这些疾病究竟共享多少基因风险？又有哪些基因是各自独有的？通过分析一百多万人的遗传数据，他们发现这些疾病背后的遗传变异可以归为五大类，每一类都由一组共同的遗传风险因素定义。

重绘精神障碍的类别

这次分析是精神病学基因组学联盟跨障碍工作组的第三项重要研究 （CDG3），它的研究动机源于这样一个发现：被诊断患有一种精神障碍的人，很可能也会被诊断患有另一种。例如，先前研究表明，大多数被诊断为抑郁症的人，也同时患有一种名为广泛性焦虑障碍的疾病，反之亦然。

为了探究这些相关性背后是否存在生物学解释，研究人员整合了来自一百多万名精神障碍患者及数百万名健康对照者的基因组数据。他们分析了14种常见精神障碍所涉及的遗传变异模式，这些精神障碍包括

• 注意缺陷多动症（ADHD）

• 神经性厌食症（AN）

• 孤独症谱系障碍（ASD）

• 双相障碍（BIP）

• 重性抑郁症（MD）

• 强迫症（OCD）

• 精神分裂症（SCZ）

• 抽动秽语综合征（TS）

• 酒精使用障碍（AUD）

• 焦虑障碍（ANX）

•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 尼古丁依赖（NIC）

• 阿片样物质使用障碍（OUD）

• 大麻使用障碍（CUD）

他们试图解答的问题是：这些疾病之间的遗传相关性到底有多大？

“遗传相关性”描述了两种性状在多大程度上共享同一潜在遗传风险；数值越高，表明共享的风险基因越多。研究发现，这些精神障碍可以归为五类具有高度共享遗传变异的“基因组因子”（genomic factors），分别为：

• 强迫性障碍因子，由AN、OCD定义，并与TS和ANX呈较弱相关；

• 精神分裂症/双相障碍因子，由SCZ和BIP定义；

• 神经发育因子，由ASD和ADHD定义，并与TS呈较弱相关；

• 内倾障碍因子，由PTSD、MD和ANX定义；

• 物质使用障碍因子，由OUD、CUD、AUD、NIC定义，并与ADHD呈较弱关系。

这意味着，目前诊断手册上看似清晰的疾病边界，未必真正反映生物学现实。

此外，与这些精神障碍相关的遗传风险并不总是与其他特质呈“负相关”。例如，有些遗传变异与更高的受教育程度、更强的认知能力，或促进教育成就的非认知特质 （如创造力和动机）相关。这表明， 与精神障碍相关的遗传变异也是神经多样性的重要来源。

共享基因与特异基因

研究团队在基因组中找到了101个会同时影响多种精神障碍的“关键区”。例如，其中一个位于11号染色体上——它竟然与8种不同的精神障碍有关。

进一步的分析显示，那些能够影响多种疾病的基因，大多参与了生命早期的脑发育，这意味着：很多精神障碍的生物学种子，可能在生命早期就已经种下。

虽然这些类别在基因上有大量重叠，但研究人员也发现了它们之间的细微差异。例如，研究人员发现，精神分裂症/双相障碍类别与兴奋性神经元 （负责发送电信号）的基因表达相关；而“内倾”类别则与少突胶质细胞 （支持并包裹神经元的细胞）相关，显示出精神障碍之间微妙的生物学差异。

新的临床思路

这项研究对精神障碍的分类方式或将产生重大影响，使这一领域朝向一个基于细胞生物学、而非仅靠症状观察的诊断体系迈进。这挑战了全球精神科医生使用的诊断手册中长期存在的诊断边界，并表明多种精神障碍频繁同时出现并非偶然，而是共享潜在生物机制的体现。

在这一新框架下，临床医生可以帮助某种疾病的患者培养避免发展出另一种疾病的能力，例如强调压力管理。此外，这些发现也可能帮助研究人员开发能够同时针对多种疾病的治疗方法，而不仅是针对每种疾病分别寻找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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