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第九章（春秋老子）

原文: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前言】聆听古老的智慧低语:让我们暂时放下格式化的条框，像品茗一样，细细品味老子这五句话中深藏的、流动的智慧。这些古老的警言，并非刻在冰冷石碑上的戒律，而更像一位洞察世事的老人，在炉火边对我们发出的温和而深刻的低语。

读《道德经》第五章，仿佛在聆听一首关于宇宙平衡的宏大交响乐。老子的思想始终围绕“和谐”展开。这五条警言，实则是通往三重和谐的路径：

人与自然和谐（天人合一）：“不如其已”告诫我们发展需有度，给自然留余地。拒绝“盈满”的掠夺，方能共生。

人与社会和谐（无为而治）：“戒锋芒”“戒骄矜”引导我们收敛自我，尊重他人，以柔克刚，从而实现社会的安宁与公正。

人自身和谐（清静无为）：“戒物欲”“戒贪恋”帮助我们摆脱外在捆绑，回归内心平静，达到灵台的清明与自在。

本章是老子提出的五大人生警训，核心思想是 “忌盈戒满”。老子认为，事物发展到极致就会向相反方向转化（“物极必反”）。因此，最高的智慧不是追求圆满和极致，而是懂得适可而止、谦卑含藏，这样才能符合“天道”，得以长久。

【第一章】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满溢的危机与适可而止的智慧 想象一个宁静的午后，你正在斟茶。茶水注入杯中，七分满，八分满，直至与杯口齐平。此时，你若不停手，再注入一滴，茶水便会挣脱杯沿的束缚，肆意流淌，玷污了洁净的桌布，也辜负了一盏好茶。这最后一滴，便是“盈满”的代价。 老子所言“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正是对这种“满溢危机”的洞见。它劝诫我们，凡事皆需留有余地。这种“余地”，不是保守退缩，而是一种更为高级的生存智慧，一种对“度”的精准把握。 于自然而言，这便是“天人合一”的古老训诫。大地承载万物，却从不自诩丰盈；江河奔流不息，却从不满溢自傲。人类若妄图“持盈”，无休止地向自然索取，追求经济的无限增长，终将遭到反噬。那被撕裂的山体、被污染的河流，便是自然无声却最有力的抗议。懂得“其已”，就是领悟到发展的边界，为自然留下休养生息的“留白”，从而实现人与自然的永恒和谐。这并非发展的停滞，而是为了更绵长、更健康的未来。 于为官者而言，这份智慧尤为珍贵。政绩如同杯中之水，不可或缺，但若眼中只有指标的“盈满”，为了数字的光鲜而耗尽地方财力、透支未来发展潜力，这便是“持而盈之”的政绩观。其结局，往往是留下一堆“形象工程”和沉重的债务包袱。真正的功业，在于懂得“不如其已”，追求有质量、有效益、可持续的、惠及长远的“潜绩”。这需要一种超越任期周期的历史耐心和“功成不必在我”的胸襟。 于个人修心，保持“虚怀若谷”的状态，才能时时接纳新知，永不固步自封。一个自满的人，心灵之杯已然盈溢，再也装不进任何新的思想、听不进任何逆耳的忠言，其人生的境界，也就此定格。

【第二章】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锋芒背后的脆弱与含蓄的力量 倘若你得到一柄绝世宝刀，是会将其终日打磨，寒光逼人，以示其利；还是将其藏于鞘中，韬光养晦，以待其时？ 老子选择了后者。“揣而锐之，不可长保”。最锋利的东西，最易折断；最突出的棱角，最易磨平。天地之间，狂风呼啸，却不能终日不停；暴雨倾盆，亦不能久留于世。唯有那看似柔弱的水，滴答不息，可穿巨石；蜿蜒曲折，能通江海。 这份“藏锋”的智慧，在为人处世上，是极高的修养。它并非鼓励圆滑世故、泯然众人，而是倡导一种内敛的自信与深沉的力量。尤其是在错综复杂的组织体系中，过分的锐气与张扬，犹如暗夜中的明灯，不仅照亮前路，更会吸引所有的飞蛾与目光，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招致无谓的损耗。真正的才干，如美玉之光，华彩内蕴，温润而持久。 对于领导者，许多悲剧源于“锐”字。一些能吏干才，自恃能力超群，便锋芒毕露，作风强硬，视规则为无物，认为一切皆可为其让路。这种“锐气”最终往往划破的是道德的底线与法律的准绳，导致“能人腐败”的悲剧。而懂得“挫其锐”的领导者，更善于团结各方，和光同尘，以柔和的、制度化的方式推行政策，反而能更好地达成目标，维护组织的内在和谐与稳定。这是一种“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的至高管理艺术。

【第三章】金玉满堂，莫之能守：财富的迷思与心灵的锚地 “金玉满堂”，是世人编织了千年的繁华梦境。然而，老子一言便道破了这梦境的虚幻：“莫之能守”。 这并非出于酸葡萄心理的诅咒，而是一个被历史反复验证的冰冷事实。从古至今，巨富如石崇、贪官如和珅，其聚敛的财富何止“满堂”，然其结局如何？或身死财散，或遗臭万年。财富一旦来路不正，或数额远超一个人所能驾驭的范畴，它便不再是生活的仆役，而成了生命的主人，甚至是将主人引向毁灭的诅咒。 那位家中藏钞两吨、烧坏点钞机的“司长”，他的“金玉满堂”是何等景象？那是堆砌的恐惧，是夜晚无法安眠的梦魇，是最终将他压垮的、冰冷的罪证之山。他守住了什么？什么也没有。他的一生，都被这“满堂金玉”所囚禁、所吞噬。 老子劝导我们看破对物欲的执念。真正的富足，在于内心的安宁与精神的丰盈。对于官员而言，廉洁所带来的坦然与从容，是任何金钱都无法购买的珍贵资产。夜间安枕，白日心安，行走于世，脊梁挺直。这份由内而外的清白与平静，才是人生最稳固的“守城”。减少对物质的贪婪，才能锚定心灵的航船，在惊涛骇浪中不动不摇，实现人内在的和谐，并从根本上促进社会的公平正义。

【第四章】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傲慢的毒药与谦卑的源泉 “富贵”之后，最是考验人性的试金石。权力与地位如同美酒，浅酌可助兴，豪饮则必醉。这“醉”后之态，便是“骄”。 这种“骄”，是权力滋养出的傲慢之果。它挂在脸上，便是对百姓疾苦的漠然；体现在行动上，便是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的官僚作风；深植于心，便是特权思想，认为法律与规则应为己所用，而非己所守。 那位扬言“红灯从来都是闯”的保时捷车主，其嚣张气焰从何而来？无非是倚仗其夫手中的公权力所产生的“骄横”之气。她将公共权力误视为私家的盔甲与勋章，可以凌驾于社会规则之上。殊不知，这“骄”横正是“自遗其咎”的催化剂，瞬间点燃了公众的怒火，也引爆了埋藏已久的隐患。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权力的本质是责任与信托，而非私产与特权。一旦生出“骄”心，便如同舟船脱离了水，看似高高在上，实则顷刻间便有倾覆之危。戒除傲慢，常怀敬畏之心——敬畏人民、敬畏法纪、敬畏历史，保持“谦卑”的姿态，才能真正与群众血脉相连，达成官民之间水乳交融的和谐。

【第五章】功成身退，天之道也：天地的韵律与人生的收梢 这是全章的灵魂之笔，是智慧的最高体现。仰观宇宙，太阳不会永远停留在正午，它升至巅峰，便温和地西斜，为星辰让出舞台；月亮圆满之后，便优雅地亏缺，等待下一次新生。天地万物，都在一张一弛、一进一退之间，完成着永恒的循环。 “功成身退”，便是效法这天地运行的伟大韵律。事业成就了，名声确立了，便应自然地收敛光芒，含藏内敛，从容地退后一步，把舞台与机会让给后来者。这并非消极的避世，而是对自然规律的深刻洞察与主动顺应，是一种更为宏大、更为从容的生命节奏。 曾国藩在攻破天京、位极人臣之时，选择自裁湘军，便是将此道运用至极致。他深知“鼎盛之下，必有衰微”的道理，以极大的智慧与勇气主动“身退”，不仅保全了名节与家族，更赢得了历史的尊重，实现了中国人最为看重的“善终”。反之，那些对权位恋栈不去，试图永远停留在人生“正午”的官员，往往难逃“物极必反”的规律，最终在人生的黄昏时分黯然陨落，无法完成圆满的收梢。 能读懂并践行“身退”之人，其内心是通透而和谐的。他们明了人生的价值多元而广阔，权力并非生命的全部。家庭、健康、志趣、精神的传承，同样构成生命的丰饶图景。坦然接受生命的每一个季节，春天播种，夏天耕耘，秋天收获，冬天便该安然休憩。如此顺应自然：方能成就一个圆融、完整、和谐的人生，奏响生命最悠扬的终曲。 现代解析作者简介：户世锋，中医执业医师，道德经讲师，祖籍山东菏泽，1969年出生于河南省原阳县。自幼学习道家文化与中医骨科。终生致力于道德经研究与中医股骨坏死治疗研究，取得十余项国家中医治疗专利，创立“户氏蒸敷灸”治疗“股骨头坏死”治疗体系，在中医治股骨头坏死研究上取得重大突破。 写于：郑州中怀堂股骨头坏死研究中心。文章总校对:穆志刚。